閩西北大山深處,曾分布著大大小小2萬多座土堡。作為一種土生土長的防御性鄉土建筑,土堡記載著家族的興衰浮沉,鐫刻著時代的記憶,凝聚著文化的印跡。
水美土堡群之雙吉堡
三明是福建省內土堡最集中、數量最多、最具代表性的地區。但由于各種自然原因和歷史變遷,現存土堡僅200余座,其中保存較好的只有40余座,瀕臨消失。如何守護好這些散落在深山中的“明珠”?土堡的搶救性修繕工作迫在眉睫。
盛夏時節,記者走進位于三明沙縣區鳳崗街道水美村的土堡群,從土堡的守護者、修復者、振興者身上,探尋水美土堡群的前世今生,感受深山“明珠”重現往日榮光的希望。
守護者:責無旁貸
“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雙元堡,是水美土堡群中規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座。”頂著烈日,水美土堡群文物保護所所長陳志龍指向青山碧水間的一座土堡。
遠遠望去,雙元堡依山而建,層次分明,氣勢不凡。
水美土堡群由雙吉、雙興、雙元三座土堡構成,均為本村張氏家族于清代道光、咸豐、同治年間所建,總占地面積約13400平方米,總建筑面積10372平方米,是沙縣區現存最大的土堡建筑群,也是三明唯一的土堡聚集建造的例證,至今仍延續著傳統居住功能。
高大厚實的堡墻、寬闊的跑馬道、碉式角樓,星羅棋布的射擊孔,再現了土堡獨有的防御體系。美輪美奐的彩繪木雕、錯落有致的黛瓦屋檐,鋪滿青磚的地面,主人家的繁華熱鬧似乎歷歷在目。
古事成了故事。歷經山河風雨,曾經繁華熱鬧的土堡如今只留下寂寞。“這些年生活條件好了,大家慢慢都搬去城關了。”水美土堡管理委員會會長張德洪說,如今,水美土堡群的三座土堡只有雙元堡中仍有幾戶張氏后人居住。
作為當地人的祖宅,土堡就是一群人的家、一個家族的根。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土堡開始地基下沉、墻面脫落、木結構腐朽、白蟻侵蝕……如何守護老祖宗留下的家業,成為當地群眾心里的一件大事。
水美村里的張氏族人,率先開始了土堡的“自救”。
作為土堡的傳承者之一,時任水美村村支書張梓鑾不遺余力地投入到土堡的修繕工作中。
張梓鑾回憶說,2005年,水美土堡群評上“縣保”(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后,堡里還住著上百號人,很多住戶直接在土堡里養豬、養雞,人畜混住。堡內環境臟亂,梁木日漸腐朽,書樓墻壁傾塌。
“好幾處屋頂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張梓鑾說,“我們決心對土堡群進行周邊環境整治和本體保護。”幾名村干部挨家挨戶走訪,一邊動員大家自己動手,清理居住環境,一邊說服村民按戶自愿集資,籌集土堡維修基金。
為了大家共同的家園,村民表現出空前一致的團結:土堡群周邊的違章建筑、旱廁拆了,維修基金籌集起來了,雞舍、豬圈搬遷到了政府劃定的養殖區,漏水的地方補上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村民們對土堡群進行了一次小規模的修繕。
2009年,水美土堡群獲評第七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村民意識到,祖宅傳承的意義更重大了,每個人都應該是土堡的守護者。大家自發訂立土堡保護公約,簽訂保護使用責任書和協議書,自愿做好水美土堡群的保護和管理工作。
2019年,水美土堡群順利從“省保”晉級“國保”,成為沙縣首個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維護修繕開啟了新篇章。
這一年,對土堡的守護者來說,是意義不同尋常的一年。張氏宗親發起組織成立“水美土堡管理委員會”與“張氏修繕保護小組”,一方面對接企業、族人,籌集資金并負責管理與修繕,另一方面對接政府,申請項目及配合土堡修繕。
此時,61歲的張梓雄義不容辭地扛起了守護者的責任。
張梓雄一家五代人都住在雙興堡,他生于斯長于斯,直到40多歲才搬離雙興堡。和大多數搬離土堡的人一樣,他對土堡有著深深的情結。
這樣的情結,驅使著張梓雄騎著摩托車,風雨無阻地在城關與水美村之間奔波往返,義務承擔起修繕工作的現場監督。石頭壘得正不正,墻面是不是夠干爽,瓦片有沒有平整……200多天時間里,他一天天看著土堡變化,看著它慢慢開始與記憶里家的樣子一點點重合,而且變得更美更好。
“這是我們的祖宅,是我們的家,我們有義務有責任守護好自己的家。”張梓雄道出了土堡守護者們的心聲。
修復者:涅槃重生
張氏族人對土堡群進行了自主修繕,但畢竟能力有限。如何讓水美土堡群重現當年風貌、讓珍貴的國寶級建筑涅槃重生?
資金是關鍵。成為“國保”之后,當地文保部門積極推動水美土堡群的修繕工作,從國家文物保護專項資金和省文物局分別爭取補助近800萬元用于水美土堡的修繕。
系統性修繕工程拉開帷幕。
水美土堡群迎來了它的修復者,從事文物保護工作近30年的沙縣區博物館館長、區文物保護中心主任林建棋就是其中之一。
林建棋對土堡群的研究和保護工作傾注了大量心血,他鉆研土堡群建筑特色和歷史文化,收集相關資料,一路陪伴著水美土堡群從“縣保”“省保”到“國保”。
從2018年起,林建棋便帶領修繕團隊編制“雙興堡”修繕方案,測量構件、繪圖制作……僅前期準備工作就歷時半年有余,林建棋隔兩天就要跑一趟水美村。如今,翻看厚重的雙興堡修繕工程方案,405頁皆是修繕團隊的心血。
2020年,雙興堡修繕工作終于正式啟動,每一處修繕都是細節與精益求精的結合。
“一定要修舊如舊。”林建棋一語道出其中關鍵。雙興堡大廳致美堂的神龕就是其中的代表。
根據林建棋回憶,當時整座神龕已坍塌,連支撐神龕的柱子都爛掉了。為修繕神龕,修繕團隊遍尋村中老人,根據老人的回憶和描述,先將神龕的圖樣畫出,經老人核對后,再進行修繕。
有些修繕,還需要創新和智慧。雙興堡內一些柱子早已腐朽,無法繼續承重。林建棋和修繕團隊便采用了傳統的墩接技術,將這些柱子糟朽的部分“截肢”,再取來一截定制的粗細相同的木材,在內部做出榫卯結構,與柱子保存完好的部分銜接,為這根柱子換上“義肢”。
在“修舊如舊”中,除了修繕技法按照古法,原材料的選取也十分重要。首選的原材料是從老房子、老建筑中拆除下可用的,按照“以大做小”的原則填補修繕。水美土堡中多用杉木,而沙縣所出產的杉木材質上乘,便充當了原材料“后備軍”。
“沿用早先的修繕材料,才能將承載著我們鄉愁與記憶的精神家園更好地守護。”林建棋說。
為了盡可能留下更多的原樣構件,被拆下來的石塊、木料都要做詳細檢查,做到物盡其用;墻體修繕皆采用本地的泥巴、稻草和石灰作為原料;堡墻外圍的石塊也都先根據原先的位置統一編碼、標記、拍照,卸下堆放,等做好前期修繕工序,再按照這些編碼將石頭一塊塊壘起來,重新復原……
“這是一場搶救性修復。”林建棋坦言,但無法急功近利,土堡的修繕不僅是完成當下的工期,許多修繕要經過時間和自然的二次考驗:為保持墻體平整度,雙興堡跑馬道堡墻內側在第一道修繕工序完成后,墻體要放置一年,讓其干透后再進行二次粉刷;新修的古堡屋頂需要經過半年至一年的雨水測試,根據有無出現漏雨情況進行調整……
這些年,政府與民間修繕力量已然形成合力。今年3月,雙興堡修繕工程正式通過項目驗收,為下一步雙元和雙吉堡的修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土堡里的一磚一瓦凝結著修復者深沉的愛,“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土堡的百年風華將再次展現在世人面前。”林建棋說。
振興者:未來可期
隨著修繕工作的開展,水美土堡群開始“蘇醒”。
如今,在“小紅書”APP中輸入“水美土堡”四個字,可以搜索到不少關于水美土堡參觀打卡的筆記分享。
在這些筆記中,“小眾”“游客少”“原生態”是網友們用來描述水美土堡的幾個高頻詞——這對于不喜歡景點人群扎堆的游客來說,很有吸引力。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正說明作為“國保”級的水美土堡還“養在深閨”,亟待人識。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修繕進度成為制約水美土堡振興的一個重要因素。雙興堡修繕完成后,雙元、雙吉兩個土堡的修繕也在推進中。
“修繕方案已在審批中,我們力爭在2025年完成其他兩座土堡的修繕。”林建棋說。
另一個制約因素是缺人。作為“國保”的配套單位,沙縣區水美土堡群文物保護所目前只有所長陳志龍一人,人手捉襟見肘讓陳志龍倍感壓力:“土堡修繕工作頭緒多、事務雜、戰線長,急需能沉下心、肯吃苦的人加入。”
“85后”村支書傅子靖身上,就有這么一股精神。作為水美村的原住民,傅子靖對水美土堡群的未來充滿信心。
2021年,傅子靖帶著在外所學回到水美村,在村“兩委”換屆中當選為村支書,決心在家鄉一展抱負。“和眾多的南方山區農村相比,水美土堡群就是我們最大的特色。”在這位年輕的振興者眼里,“復活”水美土堡群,才能振興鄉村。
按照規劃,水美村將以土堡群為核心,并聯其他三棟同樣具有百年歷史的老建筑,把周邊的旅游設施發展起來。目前,村里已完成道路整改和路燈安裝,再過兩個月,游客中心也將開放使用。屆時,將引入餐飲、住宿、休閑等項目。
村民張洪熒從周邊的悄然變化中嗅到了商機。去年,他的農家樂開張了,就地取材的簡易裝修,自家栽種的瓜果蔬菜,主打的就是新鮮接地氣。
今年“五一”期間,前來參觀水美土堡群的車排成長龍。他的農家樂也每天爆滿,沒有預訂根本吃不上飯,這讓張洪熒很是高興。“現在游客不多,農家樂還做不到常態化經營。”張洪熒坦言,村里的人都希望土堡群能盡快修繕好。“土堡本來就是我們的家,家修好了還能多賺錢,大家都盼著。”他說。
在傅子靖看來,只要守得住當下的寂寞,實現老張的夢想指日可待。
2022年,水美土堡群被評為國家3A級景區,并列為滬明文旅合作的特色景點,相關部門還批復了門票收費標準。
但水美土堡群目前依然實行免費參觀。“我們希望配套設施進一步提升后,再開始收費。門票收入也將成為提升村民收入和土堡群修繕資金的來源,形成良性循環,吸引更多人才回流鄉村。”傅子靖說。
暮色蒼蒼,歷經風霜的水美土堡群矗立在山林間,寂然不語。雖古樸滄桑,卻身姿挺拔,正等待被喚醒,煥發曾經的榮光。(福建日報記者 鄭昭 朱子微 吳倩/文 通訊員 陳光銓/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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