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談記者:教學中有什么值得驕傲自豪的事情?
李永年:
2013年教過一個回族男孩叫馬德林,聰明,學習好,化隆這邊不是都流行到內地開牛肉拉面館撒?
他家里要領上他去開拉面館,我就去勸,去了兩次,反復說還是要好好念書,念書才能走出大山,有好工作,現在政策好,念書花不了什么錢。
他家祖祖輩輩都不念書,不能為了掙眼下錢把娃正事耽誤了,后來他家里聽了我的。
就在我們聊天的時候,一直如同“擠牙膏”般、不提問不說話的李永年突然大吼一聲沖了出去。原來是學前班的4歲搗蛋鬼才讓當智爬到了大門上……
李永年:
得看著,不然摔了娃娃,新漆的大門也刮了。這些娃娃都是藏族,聽不懂我的話,我也聽不懂他們的話。得一直和他們說漢話,去中心小學的時候才能跟上進度。
半月談記者:平時的教學都是怎么進行的?
李永年:
早上升國旗,然后開始上課。一天7節課,照顧他們吃中午飯,晚上批改作業,再準備第二天的課。
4歲的這個是昨天才送來的,調皮得很,8歲的班長當智卓瑪已經能聽懂漢話了,也能寫,她幫我給學前班的翻譯漢話,沒有她不行。
去年上學期,我的學生去鄉中心小學參加期末統考,數學平均分95.5。鄉上給我發了一年級數學教學質量獎,還獎勵了1500元錢。
鄉上幾個教學點,就我拿到了這個獎,其他有正式編制的老師都沒拿到。語文成績不太好,都是藏族娃娃,過幾年才能學好漢語,語文成績真沒辦法。
我五音不全,拿手機給他們放音樂,就算是上音樂課了,和縣上沒法比,就這么個條件。體育課玩老鷹捉小雞,我當老鷹,他們也愛玩。
說起老鷹捉小雞,記者腦海中浮現出4年前在拉蓋教學點的場景:在塵土飛揚的院子里,李永年帶著十幾個孩子跑得不亦樂乎。
隊伍里還有他的二女兒和三女兒,兩個小小的女孩,臉蛋布滿紫紅色的凍瘡。
下課時,大孩子摟著小孩子坐在床上,一言不發,望著父親批改作業。墻角處,一堆堆土豆就是父女三人的口糧。
李永年:
2012年樂都老家那邊選村支書,我是黨員,又是當老師的,他們都想選我,我當時動心了。拉蓋這邊的村民知道了,開始輪流給我扛面,說以后你吃的面我們輪流出,你走了學校就沒老師了……就這么我就留下來了。
半月談記者:留下來后悔嗎?
李永年:
不后悔,一點都不后悔。可能我命里注定就是教書,和教育有緣分,也習慣了。我上學時學習成績好,尤其英語。床是bed,桌子是desk,對吧?教書也算是我在學習。
半月談記者:家里生活有什么困難嗎?
李永年:
我倒是沒什么,和讀書時候相比現在已經很好了。我上中學的時候,都是背上炒麩面,泡水攪一攪就是餐飯了。就是家里人苦了些。我52歲的人了,欠了十幾萬的債。整村搬遷的時候交了十幾萬,大部分借的;父親癌癥住院借了兩萬。每年都打算還一些,可到了年根就又還不上了。
大女兒開學前,我和高中同學借了一萬,交了學費,給她買了個華為的手機,買了一身新衣服。我這邊也開學了沒能去送,她和同學一道走的。
寒暑假的時候我都去老家,在熟人的工地上做小工。熟人不騙我,都知道我等著拿錢給孩子交學費,沒拖欠過工資。他們都挺好的。
說話的時候,李永年的眼睛一直看著地面,很少抬起頭,聲音細弱,說多了就要深吸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