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拍山海輝映的黃厝塔頭村。
廈門島環島南路的黃厝塔頭,是廈門最早的漁村聚落之一,也是廈門島內最后一個閩南村落。
鮮為人知的是,塔頭不僅是“廈門科舉第一村”,還藏著海絲有關的傳奇故事。史料記載,黃厝塔頭是明末廈門海絲貿易的重要據點,參與了大航海時代環球貿易的絲路傳奇,在中國第一次全球化浪潮中扮演了不同尋常的角色。
隨著塔頭城中村現代化改造,塔頭的傳奇故事開始被發掘并廣為人知。解元林奇石、進士林亨萬、進士林翼池等曾經聞名遐邇的人物,訴說著海絲往事,疊藏著廈門城600年流變的傳奇。如今,沿著塔頭路芒果大道一路前行,塔頭會客廳成為展示塔頭文化的社區共享空間,塔頭的故事也從這里重新開始。
海商聚落底蘊深厚
思明區濱海街道黃厝社區,現轄塔頭、茂后、黃厝、溪頭下、新村五個自然社。
黃厝歷史悠久,可追溯至宋代以前。
塔頭城之名“塔頭”,源于相鄰的塔頭村。舊時村落西邊山間有七層石塔,時有群雁飛來棲息其上,故稱“雁塔”,有“塔影雁陣”之美稱,村落名字由此而來。
塔頭背靠云頂巖,瀕臨廈門灣,遠眺漳州河,扼守于鷺江航道出入口上,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早在600多年前,這里就建有廈門島內的第一個防城——塔頭巡檢司城,是廈門島內早期人文發祥地之一。
黃厝塔頭自古以來書香氛圍濃厚、人才輩出。自宋代起,涌現出多位進士、解元,如解元林奇石、進士林亨萬、進士林翼池和武解元林培榮等。
塔頭林氏一族,北宋時由晉江馬平傳入,自成聚落。黃厝社區轄區內塔頭、茂后、黃厝、新村(草厝)等自然社的林姓均衍自塔頭林姓,故統稱塔頭林。
塔頭派林氏,源屬九牧二房容州刺史、嶺南節度副使林藻(閩林十七世)后裔。在雁塔科第林氏大宗祠雁塔敬賢堂主廳,房梁上懸掛著許多刻有“進士”“解元”“舉人”字樣的牌匾。據林氏族譜記載,林勵(閩林二十五世、錦馬七世)自泉州晉江馬平徙居嘉禾塔頭,發展迅速,傳至五世均慶公,創立雁塔派,燈(堂)號為“雁塔”,因世多科第榮名,后燈(堂)號遂為“雁塔科第”,衍傳至今,枝繁葉茂。
據《廈門志》記載,有明一代,塔頭林氏的科舉之盛為廈門島上一時之冠。到了明清兩代,雁塔林氏更是人文蔚起、科甲聯芳,是當時島內進士解元“產量”最高的村莊,因此也被譽為廈門島科甲第一村。
雁塔林氏以此為出發點,播衍廣泛,近者在九龍江下游等周邊地區,遠者跨洋過海抵達臺灣、東南亞等地。
塔頭是一個擁有悠久海洋歷史傳統、濃郁海洋經濟氣息、厚重海洋文化底蘊的地方。“這里耕地稀少,我們的先輩很早就以海為田、捕撈海貨、販洋經商、揚帆海外,這里堪稱廈門島內‘海絲第一村’。”廈門市姓氏源流研究會林氏委員會常務副會長、廈門雁塔林氏宗親會會長林樹山介紹,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是明代進士林宗載。
林宗載,原名鬷言,字允坤,號亨萬,嘉禾嶼(即廈門島)人。亨萬屬閩林三十八世、雁塔十四世,少年時,在家族文化的熏陶下,他立志報國,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中舉,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中進士。初仕江西浮梁,因擅長治理升任京官,并在短短幾年內升至太常寺卿,后見朝廷日非,急流勇退。
在廈門市姓氏源流研究會林氏委員會秘書長林進才編寫的《廈門灣往事:明末大海商亨萬傳奇》一書中提到,林亨萬告老還鄉后,為解決嘉禾嶼人民的生計問題,主張開放“海禁”拓展海上貿易,通洋裕國。林亨萬不辭年邁,親自參與并推動海上貿易,以廈門灣為基地,通過與荷蘭人在日本、中國臺灣、東南亞各地的貿易,將中國的絲、瓷、茶等商品源源不斷地推向世界,帶動了廈門港的早期興起,是當之無愧的廈門“海絲”先驅。
林進才認為,林亨萬便是在荷蘭文獻中出現的人物Hambuan。
林亨萬是不是Hambuan?
然而,對于荷蘭文獻史料中記載的這位中國商人Hambuan的事跡,海峽兩岸學者均有所探討和研究,且觀點不一。
臺灣學者翁佳音先生在1999年發表的《十七世紀的福佬海商》一文中,初步考訂出Hambuan為同安士紳林亨萬,其名“亨萬”(閩南話發音Heng-ban),恰巧與Hambuan的發音幾近相符,兩人應屬同一人。
明代末葉的天啟、崇禎年間,廈門港不僅已逐漸將漳州海澄月港取而代之,而且迅速成為當時福建乃至中國東南沿海重要對外貿易口岸。
金門料羅灣海戰之后,中荷雙方開始嘗試恢復貿易關系。在荷蘭檔案文獻中提到,1633年11月,海商鄭芝龍派出的三艘帆船抵達大員(臺南),不僅裝載了荷蘭人所需的貨物,還給在大員的中國商人Hambuan捎來口信。在荷蘭檔案文獻中,首次提到Hambuan的名字是在1631年4月。
1633年12月,東印度公司駐臺灣長官及評議會鑒于料羅灣海戰的失利,認為憑借武力和強暴無法直接進行對華貿易,于是決定派遣在大員的重要商人Hambuan作為信使前往福建,與地方官府商談恢復彼此間的貿易事宜。在Hambuan的努力斡旋之下,福建官府隨即為三艘中國商船發放了前往大員貿易的特別許可,中荷之間的大員貿易由此得以重開并迅速恢復。
從1631年至1640年底的十年時間里,Hambuan之名頻頻散見于《熱蘭遮城日志》(又稱《臺灣日記》)、《巴達維亞城日志》和《東印度事務報告》等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檔案文獻之中。在荷蘭文獻的相關記載中,Hambuan是一位來自廈門、在大員(臺南)貿易頗有聲望的重要商人,他時常往來于閩臺海峽兩岸之間,在荷蘭人與明朝官府之間進行積極有效的溝通協調,因此,荷蘭人把Hambuan看作是他們最值得信賴和倚重的商人,而中國的朝野人士也對其所作所為頗為推崇和認可,從而使得其能夠在當時復雜多變的內外局勢下,為溝通和促進中外間的通商貿易往來,維護和爭取中國海商的正當權益等方面發揮獨特的作用。
對于Hambuan就是林亨萬的猜想,學界也有不同聲音。
廈門大學歷史系教授楊國楨認為,Hambuan即林亨萬之說仍有疑義。他指出,Hambuan無疑是漳州港區大廈門灣一帶的閩南人,他的籍貫并無記載,但有關林亨萬的史料卻十分翔實。
何喬遠《閩書》卷九十一《英舊志》敘述同安縣明朝科第,就有萬歷三十七年己酉(1609年)舉人林鬷言(改宗載)、四十四年丙辰(1616年)進士林宗載的記載。從康熙版到民國版的《同安縣志》里,都有林亨萬的記載。
此外,《同安縣志》卷二十八《人物錄·鄉賢》中的林亨萬傳記,略云:林宗載,字允坤,號亨萬,萬歷己酉(1609年)舉人……丙辰(1616年)進士。初令浮梁……天啟初以治刑入為兵科給事中,歷戶刑左右,進戶科都給事……進太仆卿,攝太常事。莊烈帝即位……升太常寺卿,疏乞終養,歸書還淳二字于里閭,優游泉石者十余年,年七十卒……
楊國楨認為,對照Hambuan的經歷,荷蘭人從未提到他有當官的背景,反而多次提到他用金錢禮品賄通官員的困難,連草莽出身的鄭芝龍都不把他看在眼里。這與林亨萬毫無相似之處。
2005年,翁佳音先生又發表了《十七世紀東亞大海商亨萬(Hambuan)事跡初考》一文,進一步指明荷蘭檔案文獻中不時出現的中國大商人“Hambuan”,應即中國文獻記載的廈門士紳林宗載。1640年底,亨萬在臺灣因海難去世,標志著鄭芝龍勢力全面壟斷東亞海貿,同時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臺灣貿易衰敗的轉折點。此觀點得到海峽兩岸學界的普遍認可,許多論著直接將Hambuan譯為“亨萬”。
翁佳音先生同時直言不諱地指出,亨萬之事跡“雖稍有名目,但人名猶如謎一般,而且一直未被研究者深層鉤沉、索隱”。
但對于Hambuan在溝通海峽兩岸貿易及中荷交涉中的積極作用,楊國楨教授給予了高度評價,并從荷蘭史料的分析中特別指出,Hambuan是一位具有經商技巧和公關能力的明末自由商人的典型人物。
深耕海洋文化促發展
不論是告老還鄉為家鄉人民帶來寶貴精神財富的林亨萬,還是為溝通海峽兩岸貿易及中荷交涉中起到積極作用的Humbuan,都讓塔頭社與海洋文化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穿行于塔頭街巷,拐進一條坡路、一段窄巷、一棟老宅、一片林地,一定別有天地,驚喜連連——它也許是塔頭士紳林亨萬的故居公祠,是“一百四十丈南北門二”的塔頭老城圮毀的一點殘墻石壁,抑或是匾額屢經修葺的雁塔科第林氏大宗祠敬賢堂……
如今,飽經風霜的亨萬公祠,漸漸失去了它該有的容貌。
“亨萬公祠作為雁塔林氏的精神堡壘和文化地標,需要及時進行保護傳承。”林進才說,為使塔頭雁塔林氏良好家風族訓和優秀傳統文化得以有效傳承,以及塔頭海絲貿易的成果得以展示,他們希望能部分還原公祠原有的舊貌,并與現代建筑結合打造成為東亞大海商海絲紀念館以及雁塔林氏家風族訓及鄉賢事跡展館,并讓它成為兩岸根基文化交流的基地。
為讓塔頭的文化得以更好傳承,林進才等林氏族人做了不少努力,比如目前已整理完成的《廈門灣往事:明末大海商亨萬傳奇》《黃厝社區歷史與民俗文化概覽》兩本書籍,以及2021年10月,歷經6年的雁塔科第林氏大宗譜成功圓譜等。
“以‘廈門海絲貿易第一村’和‘廈門科舉第一村’為主題,接下來塔頭將以塔頭西路、中路兩線雕塑小品和壁畫以及先人成就的展示作為激勵后人的載體,弘揚耕讀傳家的家風族訓。”林進才介紹說。
對于塔頭的文化傳承和發展,也有不少專家學者建言獻策。
廈門市閩南文化保護發展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福建省閩南文化研究會原副會長陳耕提出,塔頭社在挖掘“海絲第一村”文化概念時,可圍繞海商為引領的農耕文化,突出福船制造、航海技術等海洋非物質文化遺產。同時,可結合當地的石頭房、番仔樓、閩南紅磚大厝以及柴火灶烘干龍眼等傳統工藝,講好漁民村落故事,將海洋文化、海絲文化凸顯出來。
華僑大學建筑學院、城市建設與經濟發展研究院教授、博導王唯山建議,塔頭社區在挖掘山海相連的旅游文化時,可以把知青樓、大隊部、協德宮、當地傳統民居等代表不同時代文化的建筑,以故事串聯起來。
作為廈門市正在打造的第一批城中村樣板示范村,黃厝社區如今正借助閩南IP,通過資源整合、文化引領,以“活化民俗”為主線,用“街區+社區”“共治+共享”的模式,服務在地人和旅行者“詩意地棲居”,讓歷史文化遺產融入市民群眾日常生活。
今年初,“2024廈門思明山海藝術季”以ART CITY WALK的形式走進黃厝塔頭站。“我們邀請全國各地不同維度的藝術家、文史專家、城市故事官、共創伙伴等,邊走邊看,親身體驗塔頭的在地文化。”廈門思明山海藝術季總策劃人蘇曉東介紹,以藝術的形式賦能地方文化,將成為一種新的嘗試和體驗。(福建日報記者 林梓健 通訊員 顏素貞 文/圖)
聽 海
閩海英豪 光耀千秋
□劉益清
滄海橫流,百舸爭渡,千帆逐夢。
海的盡頭,是帆影;就像天的際涯,是美好的夢想。
每當佇立在福建的海岸,眺望海面上波詭云譎、帆檣穿梭,就不禁聯想曾有多少英雄豪杰,在大海這個浩瀚的大舞臺上,逐浪高蹈,縱橫捭闔,追夢圓夢,為國家民族立下不朽功勛,為子孫后代奠定發展基業,他們的豐功偉績,像璀璨星光,照耀千秋。
位于廈門島東南部的塔頭村,就是在儒家傳統文化和海洋文化雙重熏陶下發展起來的海絲名村、人文古村。明清兩代,雁塔林氏教育勃興,科甲聯芳,是當時島內進士解元“產量”最高的村莊,因此也被譽為廈門島科甲第一村。別稱亨萬的林宗載,既是進士出身,又是海商大咖,見證并參與了大航海大貿易時代全球格局重構。林亨萬退休回鄉后不辭年邁,親自參與并推動海上貿易,以廈門灣為基地,通過與荷蘭人在日本、中國臺灣、東南亞各地的貿易,將中國的絲、瓷、茶等商品源源不斷地推向世界,帶動了廈門港的早期興起,被譽為廈門的“海絲先驅”。
從明末起,雁塔林氏從塔頭出發,播衍廣泛,遠者跨洋過海抵達中國臺灣、東南亞等地,在海上絲綢之路的發展中,抒寫了屬于自己的傳奇。
亨萬是福建海商馳騁海上、向海圖強的一個縮影。
早在5000年前,福建先民就駕駛獨木舟,奮力劃楫,破浪馳向萬里之外的南太平洋諸島,考古證明,他們正是南島語族人的祖先,是最早開發南太平洋和南印度洋群島的族群之一。
歲月如水,緩緩前行。
公元前202年,閩越國開國之主無諸,辟冶山為冶城,跨江向海發展,成為東南海濱強國,享有國祚92年,為福建文明之勃興、經濟文化后來居上打下堅實基礎??梢哉f,無諸是福建歷史上第一個具有海洋意識和海洋眼光的政治家。
公元前110年,漢武帝平定閩越國叛亂,徙閩越山民于江淮之地,福建的發展,一度人為中斷。魏晉之際,天下大亂。北方士族紛紛南遷,給福建帶來先進的中原文化和生產技術,閩江流域、晉江流域步入追趕發展期,緊挨著福建東部的海峽,讓閩人的血脈里,很早就植入海洋的基因。向海圖強,成為歷代福建人生命的自覺,行動的必然選擇。
7世紀,隨著大一統的隋唐盛世到來,中國文明光芒四射,吸引海外各族。跨海文化交流和經濟貿易日益頻繁,東南沿海地位不斷躍升。
唐代,泉州躋身為全國四大貿易港口之一。
宋元之際,刺桐港(泉州)成為東方第一大港。
明代,九龍江口的漳州月港興起,成為大航海時代中國的門戶。
隨著港口在全球貿易中躍居主導地位,來自沿海的先進分子,在世界舞臺日趨活躍。
14世紀30年代,大航海家汪大淵束裝遠游,來到福建泉州,青年時束裝遠游,來到泉州,被“海道所通、賈船所聚、蕃商集居、雜貨山積”的景象所吸引,產生要探訪天涯海角的愿望。他兩度從泉州港隨商船遠航,歷盡無數劫難,航程數萬里,行前人未曾行,見前人不曾見,涉足220余個國家和地區。他撰寫的重要航海著作《島夷志》(又名《島嶼志略》),極大拓展了中國人的國際知識和全球視野。
15世紀,從閩西漳平香寮村走來的王景弘,和鄭和一道,指揮大明幾百艘船艦,完成下西洋的偉大壯舉,極大拓寬了中國連接東南亞、南亞、西亞和東非的海上通道。
16世紀,俞大猷抗倭,在縱橫東南沿海十幾年間,這位來自泉州鄉間的民族英雄,和戚繼光并稱“俞龍戚虎”,又和譚綸、戚繼光合稱“抗倭三劍客”,為明代中期國家安全穩定作出不朽貢獻。
17世紀,隱元東渡,成為日本黃檗宗祖師。自他之后,至少有十幾位來自福建的高僧,肩負日本黃檗宗法缽傳承的歷史使命。
在隱元東渡不久,另一位福建人,我們從小耳熟能詳的大英雄鄭成功,率八閩子弟,從荷蘭殖民者手里,收回臺灣,成為彪炳千秋的民族英雄!
鄭成功之后,施瑯、甘國寶、林則徐、薩鎮冰……一大批福建英雄豪杰,肩負國家使命,胸懷民族企盼,為促進維護國家領土完整、主權和戰略安全,接續奮爭無私奉獻。他們是人民的英雄,民族的驕傲,時代浪潮上的佼佼者!他們的名字,必將世代流傳,光耀千秋!
林亨萬畫像
游客前往塔頭知青樓參觀。
雁塔敬賢堂主廳房梁上懸掛著刻有“進士”“解元”等字樣的牌匾。
2024年思明山海藝術季走進黃厝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