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導尖兵
——記西北某基地研究員、導彈試驗專家陳德明(上)
■解放軍報記者 陳小菁 鄒維榮 特約記者 宗兆盾 通訊員 許京木
大漠戈壁,入夜時分,警報驟響。
一枚“敵方”導彈觸發雷達預警,向我國上空飛來。
“跟蹤目標!”西北某基地反導試驗指揮大廳響起急促的調度口令。指揮顯示平臺上,幾十組數據、曲線頻頻閃爍,該部配置在大漠中的光測、雷達、遙測設備,密切追蹤“敵彈”。
“5、4、3、2、1,發射!”一枚反導攔截導彈猶如神劍出鞘,直刺蒼穹。
數分鐘后,顯示屏傳來大氣層外“敵彈”被摧毀的清晰畫面,兩彈碰撞發出的燦爛光芒照亮茫茫夜空,我國又一次反導試驗取得圓滿成功。
歡呼,握手,擁抱……指揮大廳內,大家不約而同地將贊許目光投向指揮席上的一個身影——他就是破解這一重大難題的反導試驗靶場副總設計師、西北某基地研究員陳德明。
這一刻,陳德明悄悄拭去激動的淚水,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神劍掠空驚天地,烈焰升騰嘯九天。從白手創業托舉神劍騰飛,到奠基鑄盾助力神劍出鞘,幾十項國家和軍隊獎項、發明專利可以作證,陳德明和他的創新團隊矢志強軍、捍衛祖國天疆的創新腳步,一刻也未曾停歇。
陳德明(前)在某任務中認真工作(資料照片)。圖片來源:新華社
驚天巨響,大漠戈壁深處,一枚攔截導彈猶如神劍出鞘,一擊命中高速飛行的靶彈——
他用鐵一般的肩膀扛起如山使命
反導攔截技術,被稱為戰略防御的堅盾,是大國博弈的重要籌碼。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錢學森歸國不久,就向中央領導同志談到了“反導”問題,并按照毛主席指示開展了相關研究。遺憾的是,由于各方面條件制約,始終未能取得實質性突破。
“反導這個東西,有和沒有大不一樣!沒有反導能力,我們的國土就完全暴露在敵方導彈威脅之下;擁有了反導技術,就相當于在大氣層外為國家安全撐起了一把保護傘。”
如山使命,鐵肩來扛。陳德明橫下一條心,一定要在自己手里把“反導”這件事干成!
這是一次“開弓沒有回頭箭”的沖鋒,更是一場寂寞的“馬拉松長跑”。
上世紀80年代,還在湖南老家讀高中的陳德明,偶然觀看了一部名為《飛向太平洋》的電影。該片以1980年我國向太平洋成功發射第一枚遠程運載火箭為背景,熱情謳歌了科技工作者打造大國重器的動人風采。凝望著運載火箭刺破蒼穹、騰嘯升空的壯美畫面,他在心中默默埋下了一個“為國征戰”的夢想。
為了這個夢想,他報考了當年唯一開設航天動力學與飛行試驗專業的國防科技大學,畢業后,又懷著“矢志強軍、逐夢靶場”的決心,堅定地踏上了駛往西北大漠的列車。
“在我身后的這片戈壁灘上,老一輩科技人員曾創造出舉世矚目的‘兩彈一星’偉業。只有置身這片神圣的土地,才能更好地為祖國導彈事業盡一份力。”
他從此習慣于對著地圖,把導彈飛行軌跡在心中詳盡描繪。從起點到落區,一個點一個點地連起來,沿途的高山河流、城市村莊、戈壁荒原,盡入眼底。在陳德明看來,那不僅是一組組數據,更是一組激動人心的音符、一段波瀾壯闊的旋律。
世紀之初,陳德明撿起了反導的“接力棒”。在國家重啟反導技術驗證試驗項目之前,他就帶人著手整理相關文獻資料,扎實搞好技術儲備。
那段日子,陳德明完全進入了一種忘我境界,吃飯時想到關鍵技術,他就扔下碗筷沖進書房;睡覺時有了新思路,他立刻翻身起床記在紙上。近千個日日夜夜,連續多個波次不知疲倦地攻關,陳德明和他的團隊擬制了上百份試驗文書,一舉突破3項核心關鍵技術,硬是闖出了一條中國反導靶場建設之路。
最終,他提出的“構建一個體系、形成兩種能力、突破三項關鍵技術”的反導靶場建設目標,被最高決策層采納。中國反導技術研究,進入具體實施階段。
3年后,首次試驗如期而至。然而,就在發射前不久,試驗的關鍵系統“攔截指令系統”突然出現“不能連續接收信號”的問題,靶場原本緊張的氣氛驟然加劇。
各方協同攻關,故障雖然很快排除了,但大家心里仍不踏實,專家組連夜召開會議討論。面對眾多專家質疑,陳德明現場對大量數據進行分析驗證,鄭重表態:“試驗絕不會出現問題。”
幾年沉寂,一默如雷。新年伊始,大漠深處一聲巨響,一枚攔截彈猶如神劍出鞘,一擊命中高速飛行的靶彈。5分鐘后,試驗成功的喜訊從西北大漠飛到了北京。初戰告捷,反導試驗打出了國威、軍威,標志著我國在反導技術領域實現重大突破!
首次反導試驗圓滿成功,中央軍委給陳德明記了一等功。面對厚褒重獎,他絲毫沒有懈怠,轉身投入到下一個攻關課題中!
從末段到中段,從地面到太空,從大氣層內到大氣層外,陳德明和他的戰友們構筑起一個無比宏闊的反導試驗靶場,擎起戰略防御之盾,也把共和國的疆域拓展到天疆。
陳德明(右一)與團隊成員進行某任務彈道定軌預報分析(資料照片)。圖片來源:新華社
創新驅動,實現導彈試驗重大技術突破,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用鷹一般的眼睛掃視未來戰場
基地歷史展覽館內,“大漠雄風”4個大字遒勁有力;一枚枚雄姿挺拔的導彈模型,見證著大漠靶場軍人鑄劍圖強的使命擔當。
能戰方能止戰。基地負責試驗鑒定的這些導彈武器,在裝備部隊后能否快速形成戰斗力、制勝未來戰場,靶場試驗鑒定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挺立大漠望大洋,身在靶場觀戰場。長期從事導彈武器試驗鑒定工作的陳德明時常警醒自己:“作為一名軍人,戰場上要敢于沖鋒,科研場上要敢于攻堅,碰到問題‘躲著走’,無異于戰場上的逃兵。”
當年海灣戰爭爆發時,“愛國者”導彈攔截“飛毛腿”導彈的畫面,深印在陳德明腦海中。那時,西方國家在導彈武器技術領域一直領跑世界,其重大關鍵技術甚至比我國領先許多年。
決定到基地工作時,陳德明曾在日記本上寫下這么一句話:“做科研一定要緊盯前沿,搶占戰略‘制高點’,做出領先世界的成果來。唯有自主創新,才能殺出一條‘血路’!如果總是踩著別人的腳印走,以我國的基礎條件,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這些年,他始終用鷹一般的眼睛掃視未來戰場,盯住科技前沿,把一個個“不可能”變為“可能”,在完成一次次急難攻堅任務中,走出了一條導彈武器試驗鑒定的創新之路。
一次任務中,陳德明發現:導彈武器“1次試驗只能驗證1個目標”,且“1個導彈型號需進行多次試驗”,鑒定周期長、投入經費多。經過縝密分析研究,他大膽建議“在1次試驗中同時驗證多個目標”。結果,這一建議卻遭到國內知名專家的反對,大家擔心“一箭多雕”可能變成“雞飛蛋打”。
面對質疑,他反復推演拿出精準數據,使得這一方案得到專家認可。新型試驗方案應運而生,不僅為部隊節約了大量試驗經費,還加快了導彈武器列裝部隊的進程。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上世紀90年代,作為軍事斗爭準備的“殺手锏”武器,某型導彈進入定型試驗階段,急需裝備部隊。這時,一個重大考驗擺在陳德明眼前:
要完成該類導彈的鑒定定型,通常需要進行9次成功試驗,但當時,基地只有4枚試驗彈,而且導彈發射陣地與效應靶場之間的距離遠遠小于導彈射程——這就好比讓人在手槍射擊場考核鑒定狙擊步槍的遠距離射擊精度,再好的槍手也要犯難。一些專家認為,“這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超常任務須用“超常規”手段。經過不斷改進創新試驗方法,陳德明帶領團隊實現重大技術突破,在最短時間內拿出了導彈精度科學評定指標,保證了該型導彈第一時間完成試驗、裝備部隊。
10年后,基地新建了滿足導彈射程要求的效應靶場。該型導彈又先后進行了數十次試驗、訓練和演習飛行。統計結果表明:當初的導彈估算結果與實射數據高度吻合。一位老專家不禁贊嘆:“你們真了不起,創造了導彈武器試驗鑒定的奇跡!”
在常人眼中,導彈專家勾畫的不過是一紙之圖。但在他們筆下,一筆一畫莫不與戰場相連。
一年仲夏,某型戰略導彈飛行試驗失利,彈頭解體,遠遠飛離預定目標區。這是該型導彈列裝前的一次關鍵試驗,對裝備部隊起著決定性作用。倘若找不到彈頭,就無法分析故障原因,拿不到寶貴的實驗數據。
當時,一些專家先后給出了幾十個殘骸落點坐標,分布范圍達上萬平方公里。基地每天組織官兵深入“生命禁區”,展開“大漠尋針”式的搜索,卻始終一無所獲……一籌莫展之際,陳德明向上級主動請纓:“我來試試!”
在分析了導彈飛行視頻后,陳德明憑借扎實的理論功底和實踐磨礪,經過7天7夜的反復建模計算,最終把落點定位在15平方公里的區域內。很快,搜索一線傳來消息:“彈頭找到了……”
有人說,設計是一門充滿遺憾的藝術。然而,作為戎衣在身的“導彈試驗設計師”,陳德明卻說,“決不能讓‘導彈作品’留有遺憾”。他執行過數百發導彈武器飛行試驗任務,牽頭攻克10余項核心技術難題,致力于用創新來“消除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