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烏魯木齊2月6日電 題:記者手記:風雪夜讓我記住你的名字
新華社記者張曉龍
作為一名記者,以前,我總以為人們會牢牢記住一些人名,比如危難中伸手幫你的人,迷茫時為你引路的人。但最近一次采訪卻讓我懂得,有些人曾那么重要,重要到關乎生死,但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不久前,我和同事到新疆塔城公路管理局額敏分局瑪依塔斯防風雪搶險基地進行采訪。基地守護的新疆省道201線瑪依塔斯路段是著名風區,冬季常常出現“風吹雪”天氣,嚴重時交通中斷,車輛人員被困。
采訪時正好趕上一場10級大風,由于能見度極低,不少車輛沖下路基或深陷雪中。當基地救援電話響起,我們決定追隨一位資深救援人員趕到現場。由于這位救援人員駕駛的除雪機座艙狹小,我和同事只好坐進一輛皮卡車尾隨其后。
救援車隊從基地出發已是晚上10點。狂風呼號,大風裹挾著密密麻麻的雪粒橫沖直撞。關上皮卡車車門,車內如同4D影院,耳邊風在嘶吼、雪在敲窗,屁股下的座椅連同整個車身不住地搖晃。
駕駛皮卡車的師傅姓曹,上車后,我們沒法和他細談。窗外能見度幾乎為零,曹師傅一邊要緊跟前方開道的除雪機,避免讓路面瞬間堆起來的雪梁子攔住去路,一邊要透過結滿冰碴的前擋風玻璃,艱難尋找道路兩側高高架起的視線誘導標,確保車輛在道路中間行駛,不至于滑下路基。
幾乎有一兩個小時,不是皮卡車跟丟了除雪機,就是除雪機也找不到前方的路。等整個車隊適應了路況,已是凌晨時分,時速終于上了兩位數,達到10公里/小時。
為把玻璃上的冰碴融化,車內暖氣開到最大。我口干舌燥,正恨自己忘記帶水,曹師傅告訴我們一個“典故”:有個風雪天困在路上的旅客因尿憋下車小解,為遮羞多走了幾步,結果迷了方向再沒回來。“渴著總比憋著強。”我這樣安慰自己。
不久,我們趕到一處報救援的面包車附近。面包車像涂了一層霜,仿佛已封凍在路邊幾個世紀。車里黑黢黢的,似乎沒有乘客。步話機里,救援人員反復追問各路同事:“這臺車的人救走了嗎,車里還有沒有人?”
誰也給不出肯定答案,必須下車核實。曹師傅推開車門,狂風一把將他連人帶門拉了出去,車門合頁發出一聲巨響,掛在駕駛座附近那張曹師傅全家合影被吹得上下翻飛。車外,強風夾雜的雪粒,粒粒分明地砸向人臉,如同針刺進皮肉般生疼。
事實證明下車的選擇正確無比。幾分鐘后,曹師傅把5名面包車上的旅客送上皮卡車。獲救旅客中有兩個年輕人、一對母子和一位老人。
再回到車里,曹師傅渾身掛著冰霜。死里逃生的乘客驚魂未定一言不發,只有一個姑娘告訴我,他們在車里已等了五六個小時。又過了一陣,獲救旅客才緩過神,打電話和家人報平安。
窗外風雪絲毫不減,車子如一葉小舟游弋在云霧之間,令人頭暈目眩。大約凌晨3點,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到達體力極限的我和獲救旅客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等我揉著眼睛醒來,曹師傅仍然兩眼圓瞪,雙手緊握方向盤,他已連續駕駛六七個小時。
悶熱、擁擠及車輛離合器散發出的焦煳味,給人帶來抑制不住的嘔吐感。早上6點,當曹師傅把車停在公路養護站時,所有人都迅速跳下車,奔向暖和的養護站工人宿舍和衛生間。
曹師傅把我們和獲救旅客交代給養護站同事后,在養護站休息了兩個小時又出發救人去了。
“曹師傅的名字是?”天亮后,我才后知后覺這一夜多么危險,而我還不知道曹師傅的全名,心里滿是慚愧和遺憾。我想這份情緒肯定不是我獨有的,或許獲救的5位旅客也會在某個瞬間突然后悔,后悔沒在那一夜多問一句曹師傅“你的名字?”
經過查詢,我們確認曹師傅叫曹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