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明天就要拆除了,我回到這座曾經養育我成長的老屋,向她告別。
祖屋位于上杭城關杭小路,俗稱“小街”,祖上在“清道光廿三年”(1843年)記載為:“西門小街坊張染(九)巷下畔,水巷上畔,坐北向南房屋”。
這是一座典型的“九廳十八井”式的南方民宅,從我的祖輩到我的女兒這一輩,至少有八代人在此生活過。如果按時間推算,至少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
據史料和家譜記載,北宋淳化五年(994年)上杭置縣,宋乾道四年(1168年),上杭遷縣治至郭坊(今上杭縣城)。先祖杭邑林氏開基始祖萬一郎公(諱尚卿 1086-1146年),在上杭縣治遷至郭坊之前,舉家從長汀河田移居郭坊。此后,杭邑林氏在此長年居住,代代相傳。
杭邑林氏傳至廿二世杏園公(諱偉龍)時,已是清乾隆、嘉慶、道光年間。先祖杏園公繼承先輩岐黃祖業,為杭邑林氏第八代醫家。杏園公行醫五十余載,素性醇樸,不憚早晚寒暑,每懷濟人之急,未嘗徒利,克勤克儉,經數次典置,在嘉慶、道光年間置下這座房產。據家傳文字記載,最后一次典入的時間為道光八年(1828年),至今已有188年。
我人生的最初記憶,就是從祖屋開始的。那一年我4歲左右,在龍巖做工的父母帶我回上杭老家。在北門汽車站下車后經過北大路,穿過公園,從老市場過大街經一條小巷進入小街(杭小路),過了幾個巷口,好不容易才來到祖屋的大門前。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祖屋。
祖屋的大門,一點也不氣派,但在我這般幼兒的眼里,顯得很是高大。我執意要自己進入大門。正門的石條門檻并不難過,我連爬帶滾地翻了過去。右側偏門的木門檻卻是很高,我雙手扶著門檻,吃力地跨上右腿,微微撐起身體,再跨上左腿,而后趁勢坐在門檻上,再滑落到門檻內,這才進入祖屋。
后來,我在這里度過了童年、少年和一段青年時光。18歲那年我應征入伍離開老家。在外地的日子里,這個家園是我夢中永久的縈懷。
祖屋,承載著時代變遷的歷史,承載著先祖對后人的囑咐。祖屋,為每一位曾經在這里生活過的人,留下了多少記憶,留下多少鄉愁和懷念!
孩時的生活,雖然相去已經很久很久,但又猶如昨日。小時與姐姐隨祖母在這老屋生活的情景,一幕一幕地顯現在眼前。
我的祖母姓廖,叫廖泮林姑,生于清光緒十年(1884年),是纏過腳的小腳老太。我的祖母能識一些字,可以讀一般的書籍,應該是上杭廖姓大戶人家的閨女。我小時,經常按她囑咐,去我的一位姑姑家里為她借書,好像有《梁山伯與祝英臺》一類的戲曲書文,她讀起來朗朗上口。她教我用一種簡碼幫她記賬。這種簡碼以“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十”代表1-10的數字,使用起來十分方便,例如四角六分,記成〤△〦就可以了。后來通過電腦查詢才知道這是一種叫“蘇州碼子”的數字符號。我和姐姐與祖母相依為命。五十年代早期,從臺灣起飛的飛機進入福建的事情常有發生,普通市民都進行過防空教育,晚上聽到飛機的轟鳴聲,便趕緊吹熄煤油燈上的微弱火光。黑夜里,祖母摟著我說別怕、別怕。在這個老屋里,姐姐在雨夜教我的兒歌至今還記憶猶新:“小小的雨呀,滴答、滴答下個不停啦~”雨滴打落在屋瓦上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在這座祖屋里,生活著同宗同族好幾戶家庭,夏天,晚飯后大家聚在上廳納涼;冬天,帶著火籠擠在堂伯母的房間里,聽大人們講那些鬼怪離奇的故事見聞。那時候,這祖屋里的生活,大家都很清貧,但也悠然;鄰里間雖有碰撞,卻也和諧。
后來父母帶著我的弟妹從龍巖搬回老家,全家人都生活在這個老屋里。祖母年老過世,我們在老屋送走老人。每一個從艱難歲月過來的人,都有同樣的記憶。孩童時節,最盼望的就是過大年。平時缺衣少吃,過年的時候父母總會想辦法為孩子做一件好一點的衣衫,年夜飯總是全年最為豐盛的。孩子們對新衣并不講究,但總想在過年的時候好好飽餐一頓。每到年關,做裁縫師傅的父母為顧客趕做衣服,每天都要忙到第二天凌晨。為了孩子,深夜回家的母親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想方設法按照客家人的習俗,蒸一點年糕、炸一點“糖”,想起來令人心酸!直到孩子們長大后,家境條件有所改善,在孩子們的幫助下家里也自釀了“米酒”,制作了“肉圓”。年夜飯,全家圍坐在飯桌前,母親掌廚,一道又一道佳肴上桌,老屋里飄出酒香。孩子們長大了,陸續離開老屋,漸漸的,老屋只留下父母,但這里是我們永遠的家園。
我從部隊回家探親,與父母家人團聚在這里;我成婚時,新房就在老屋里;小女在醫院出生后,便回到這里,老屋又添了一代新人。團聚的歡愉,新婚的甜蜜,一代新人誕生的興奮,老屋里充滿多少歡樂!后來,我從部隊轉業在龍巖工作,經常回老屋看望父母。每年春節,在外工作的姐妹兄弟及第三代,陸續回到老屋,一大家人在祖屋的屋檐下其樂融融,百年老屋里充滿勃勃生機。
歷經滄桑的祖屋,哺育了林家八代,人口已達百人之多。而祖屋自身終因年久而衰,房垣頹敗的景象隨處可見。父親健在時曾組織多次修繕,終因種種原因無法修整完好。祖屋為林氏家人遮風擋雨,無私無畏,兢兢業業,作出不朽的奉獻。
時光把我們帶入一個新的世紀,從十八世紀走來的祖屋來到二十一世紀。年老病重的父親,掙扎著病危的軀體,讓我們把他從醫院送回老屋,在老屋里告別人生。幾年后,被病魔折騰得神志不太清醒的母親,執意要回老屋,也在老屋離別我們。多少次夢回老屋,多少次夢中在老屋又見父母。老屋有我們幾輩人生活的身影,老屋有我們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依托,老屋有我們太多太多的情感!
帶著凝重的心情,再一次注視祖屋的大門,再一次巡視老屋的每一個角落。即將拆除的老屋里已經沒有可用的供桌,祭拜的供品與香爐只能擺放在地上,燒香,我讀著早已寫好的祭祖文,祭拜祖先,遙告先祖,祖屋明天就要拆除了。
從明日起,祖屋將不復存在。據城建規劃,在這拆遷房屋的土地上,將建起一片生態公園,為杭城增添美麗的景色,為杭城的民眾帶來健康的環境,先祖有知,也應欣慰。
有人說,祖屋是根的象征。祖屋尚在,心便可安。無論人走到何處,即便是天南地北、海角天涯,根始終都在祖屋。祖屋拆除之后,我心何安?我根何在?其實,無論祖屋是否尚存,祖輩傳承的血脈依舊,心不忘祖,永銘祖訓,便可心安;心有故鄉,永不忘本,根便在故地。
從初到祖屋到今天告別祖屋,時光已過60多年;從先祖置下這個房屋到祖屋將要拆除,已經過去200多年。歲月悠悠,心境難平!
再一次來到祖屋的大門前,留下一幅與祖屋告別的照片,別了,我的祖屋!(林仁芳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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