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是一年一度的國際古跡遺址日，今年的主題為“遺產與氣候”。

　　近年來，全球氣候變化形勢日益嚴峻，對文化與自然遺產的影響日益凸顯，成為國際遺產保護領域關注的熱點議題之一。

　　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重視氣候變化大背景下的遺產保護工作，通過成立氣候變化工作組（Climate Change Working Group）、設立以“氣候變化”為主題的三年科學規劃等形式，進一步推進氣候變化與遺產保護間的思考與聯系，完善氣候變化影響下的遺產保護工作體系。2022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將本年度“4·18 國際古跡遺址日”的主題確定為“遺產與氣候”，以期進一步構建可持續性的遺產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目標與體系，加強遺產學界與氣候變化相關專業領域的交流。

　　值得一提的事，中國大陸特有的地理環境和海陸分野，形成了典型的東亞季風地帶，冬夏之際交替出現的東北季風和西南季風，使得中國與東南亞之間的往來航行成為可能。泉州港正是利用了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和季風氣候，在宋元時期蓬勃發展成為名聞遐邇的東方大港，由此而躋身世界遺產名錄。

　　今天，遺產君為大家帶來了一篇深度好文《氣象風云話泉州古城那些事兒——祈風的故事》，讓我們一起來探究“泉州遺產與氣候”的緊密聯系吧~~

　　氣象風云話泉州古城那些事兒

　　祈風的故事

　　南宋泉州太守、詩人王十朋用詩寫史《提舉延福祈風道中有作次韻》：“雨初欲祈下俄沛，風不待祈來已薰。瑞氣遙看騰紫帽，豐年行見割黃云。大商航海蹈萬死，遠物輸官披幾垠。賴有舶臺賢使者，端能薄斂體吾君。”咦？這首詩中有“雨、風、氣、云”，難道和氣象有關？是的，這是一首關于“祈風”的詩，在900多年前的宋朝，雖然還沒有天氣預報這樣一門學科，但是人們卻對風神雨神極為崇拜，并且相當重視，在自然天象異常的時候（比如久旱無雨）或者重要時刻（比如出海航行），都要舉行隆重的儀式來祈求神明帶來風調雨順，這首詩就反映了王十朋作為泉州太守主持祈風盛典的隆重和喜悅心情。

　　什么是祈風？

　　那么什么是祈風呢？宋朝，泉州港是對外貿易港口，海外交通和貿易十分發達，官方為了鼓勵中外商人來泉州進行貿易，于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年）在泉州設立了市舶司（海關），市舶司官員的職責之一就是保護外商的合法權益，另一個職責便是祈風。每年春夏與秋冬之交，在中外舶船起航和歸來之際，舉行盛大的祈風儀式。因為當時的船舶大多為帆船，必須依賴風力才能航行，合適的風向和風力是確保船舶順利航行的重要因素之一。在沒有天氣預報的古代，人們對老天爺的祈盼只能通過求助神通廣大的各路神明們，通過莊重的儀式來告知神明，讓他們通達天公，給一方百姓帶來風調雨順。在泉州，這種神明信仰極為興盛，不僅在民間而且在官方也很盛行，尤其是重大時刻。祈風就是這樣的重大時刻，在商船入海之前，泉州府郡和市舶司的高級官員聚集在九日山南麓的延福寺（昭惠廟）舉行盛大的祈風盛典，敬祭海神，向通遠王祈求賜風，讓商舶在海上往返暢行。這種祈風儀式一年有“冬譴舶、夏回舶”兩次，儀式結束后，就把祈風的經過刻在石頭上作為記錄。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祈風石刻，才能讓幾百年后的我們了解到當時祈風的故事。

　　祈風為什么選擇在九日山？

　　宋元時期，泉州海上貿易十分發達，在泉州城南入海碼頭，曾有“市井十洲人”、“漲海聲中萬國商”的繁榮景象。在南宋時期，晉江下游河寬底深，從外地進港的大船可以抵達泉州東南城外碼頭，小船則可繼續向西航行，一直航行到九日山山下的金溪，而從安溪、永春、德化等地諸如瓷器、茶葉等貨物也可以順著溪流一路向東向南匯合到金溪，可見，九日山下的金溪起到了水上交通要道和樞紐的重要作用，而且，豐州是當時閩南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因此祈風的地點就選擇在南安九日山延福寺通遠祠，或稱昭惠廟，而此處的海神便是通遠王。

　　祈風石刻的述說

　　九日山上的摩崖石刻大大小小共有70多方，其中有明確記載“祈風”事件的共有10方，清楚記述祈風時間、地點、參加者姓名，以及“車馬之跡盈其庭，水陸之物充其俎，成物命不知其幾百數焉”的盛況。據考證，這些祈風儀式的紀念石刻銘文是在12至13世紀（南宋時期）由泉州地方政府組織刻制的。它們是中國古代政府組織的有關海上航行的國家祭祀儀式上現存的唯一石刻，是當時泉州海外貿易繁盛的獨特見證，也是我國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見證。

　　由于石刻上清楚的記錄了參加祈風儀式的人員姓名，我們可以發現，在每一方石刻中都有趙氏成員參加，在當時，趙氏可是皇族啊！難不成有皇室成員參加？！那皇族是怎樣來到泉州呢？讓我們穿越到南宋初年去看看吧！

　　1127年靖康之變時宋徽宗、宋欽宗被金國所俘，北宋滅亡。趙構在南京（河南商丘）繼承皇位，史稱南宋。南宋初年泉州取代廣州成為中國最重要的海上貿易港。泉州的進出口商品名目繁多，舉不勝舉，不乏香料、珠寶、絲綢、瓷器等奢侈品。因為北方中原一帶因戰事而動亂不安，而遠離中原、沒有戰亂、經濟繁榮富庶的泉州便成為南宋皇族理想的棲息之地。1129年臘月，趙氏皇族南外宗正司從南京（商丘）最終遷至泉州。在南宋期間，南外宗室在享受泉州富庶經濟供養的同時，也把中原的技術和皇家的文化帶到了泉州，南外宗室成員任職市舶司官員，參與九日山海神祭祀、祈風活動。九日山著名的10方祈風摩崖題刻最早為淳熙元年（1174年）虞仲房所刻，最晚為咸淳二年（1266年）趙希?刻。而這些石刻時間都是在南宋，也就是南外宗室在泉州生活的時段。可以遙想一下，當時祈風儀式盛典上，代表市舶司官員主持參加的趙氏皇族成員不也正是代表了南宋皇家的重視嗎？！

　　祈什么風？——有利的海洋氣象條件

　　既然祈風這么重要，那么到底是祈什么風呢？什么樣的風可以保佑船舶的平安呢？這當然和氣象和海洋分不開啦！

　　從祈風石刻記錄的時間來看，冬季譴舶（出港）的有6次，從農歷十月到十二月，其中十一月有4次，夏季回舶（回港）的有4次，均在農歷四月，但日期并不固定。雖然在800多年前的南宋并沒有現在這樣發達而密集的氣象觀測網絡，但是一個地方常年形成的氣候特點基本上是有規律可循的，聰明智慧的中國古人早在2000多年前的漢代就發明了具有氣候意義的二十四節氣（中國第五大發明），并且留下了相當豐厚的氣象和農事諺語來指導農耕活動。同樣，“冬譴舶、夏回舶”也是古人對泉州氣候特點積累總結出來的經驗認知。從現代氣象學的角度來看，對祈風時段的考慮還是頗具科學性的。

　　從氣象角度來看，泉州作為沿海城市，屬于典型的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區域，夏季盛行偏南風，冬季盛行東北風。由于泉州地理位置位于臺灣海峽中部，受臺灣中央山脈和福建武夷山脈挾持的臺灣海峽具有很強的“狹管效應”，其風能資源非常豐富，無論是冬季風還是夏季風，在此處風力都有明顯的增大。在800多年前的南宋時期，泉州作為東方第一大港，海上貿易極為發達，而以風力為動力的帆船航海時代，泉州灣豐富天然的風力資源無疑是得天獨厚的。

　　從海洋角度來看，福建沿海存在冬季和夏季流向迥然相反的沿岸流：夏季西南季風盛行期，沿岸流自西南流向東北，而在冬季東北季風盛行，沿岸流從東北流向西南，稱浙閩沿岸流，將浙江沿岸的冷水帶到福建近海。

　　按照福建的自然天氣季節劃分一年四季：3-6月為春季、7-9月為夏季、10-11月為秋季、12-2月為冬季。

　　先來看冬季（譴舶出港）的氣候特點。從祈風石刻明確記載的日期來看，6次出港有4次在農歷十一月，而十月和十二月各1次，按照農歷和公歷相差1個月左右來換算，大致可以認為是在公歷11月至次年1月期間，也就是在秋冬季，其中初冬（12月）最多。從現有的氣象資料來看，入秋以后，冷空氣開始活躍，泉州進入干燥少雨多風季，往往呈現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到了冬季，冷空氣強度開始加強，沿海東北大風頻繁出現，受狹管效應作用影響，尤其是在臺灣海峽，這一時期東北大風（8級以上）日數最多、風速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由于祈風石刻中并沒有關于當時天文氣象的描述，而從現有的九日山摩崖石刻內容來看，多數為名人雅士游覽記事，可以推測冬季祈風的日子應該多為北風控制下的好天氣。有利的東北風為帆船出海提供了良好的動力條件，同時大氣通透，能見度高，有利于觀測天體（日月星辰）的高度和方位，從而來確定船只定位。東北季風加上浙閩沿岸流，對于帆船時代的南下航行可謂是天時與地利。在沿岸流助力作用下，滿載著絲綢、瓷器和茶葉等中國特產的船舶，從東南沿海出發，途經印度支那半島，然后穿越印度洋和紅海，最后到達東非和歐洲。這就是聞名于世的海上絲綢之路。

　　再來看夏季（回舶進港）的氣候特點。夏季祈風集中在農歷四月，也就是公歷5月左右，屬于福建春季中的雨季時段，并不是真正氣象意義上的夏天，此時正是西南季風和東南季風爆發的階段，多西南暖濕氣流，和北方南下的弱冷空氣在南嶺-武夷山脈一帶交匯，常給福建中北部山區帶來暴雨和強對流天氣，一般來講，泉州沿海這種強對流天氣明顯的要少于山區，但在強盛的西南氣流影響下，常常會出現6-8級的西南大風。可以推斷，夏季回船祈風的日子應為西南風控制下的好天氣，雖然天空云系可能會比較多，但能見度應該不錯，從印度、阿拉伯國家、非洲和歐洲等國家來的番船滿載著香藥、犀象和珍寶等奇貨隨著西南或東南信風，順著沿岸暖流，抵達中國東南沿海，順利到達被譽為“東方第一大港”的刺桐港——泉州港。

　　祈風為什么不選擇夏季？

　　福建的夏季為7-9月，是泉州最炎熱、臺風活動最頻繁的季節，因此也稱為“臺風季”。臺風不僅會帶來狂風暴雨，還會引起風暴潮，使得海面波濤洶涌，滔天巨浪，這樣惡劣的海洋和氣象條件對船舶來講，無疑是可怕的殺手。因此，選擇夏季來祈風并不適合。另外，南宋祈風儀式結束后，還會伴有郊游活動，而夏季的高溫炎熱不適合去郊游；此外，在中國民間傳統信仰中，農歷七月（公歷8月）對應的是鬼節，諸事不宜，更不適宜祈風儀式這樣的盛事啦！如此看來，炎熱多臺風的夏季既不具備“天時”，也達不到“人和”，自然不是古人眼中的“黃道吉日”啦！

　　祈風真的是祈風嗎？

　　所謂“黃道吉日”，就是尋找、確定用事活動的適宜時空點，充分把握天時、地利、人和以及彼此之間的和諧關系所造成的適宜機遇，從而達到趨吉避兇、吉祥如意的結果。因此，祈風日必定是黃道吉日。那么，祈風真的是祈求刮風嗎？風能夠祈求來嗎？從現代氣象學來看，祈風相當于預測未來的天氣，關注的重點應該是風向和風力，也包括有沒有暴雨（降水）？海面上能不能看得清楚（能見度）？雖然，在古代天氣預報這個行業還沒有誕生，但是在民間能夠觀天象、占卜星相的神人卻不少，甚至出現傳說中能夠呼風喚雨的風神雨神和雷公電母等天神。古人對這些神明非常崇拜，并形成一種深厚的民間信仰文化，民間信仰在泉州尤其盛行，一直傳承至今。

　　由于對海洋和大氣的認識有限，古代的人們不能科學地解釋海上的風浪變化，認為有超自然的神在管理他們的海上活動，并視之為海神。海神崇拜是沿海居民敬畏海洋、向海神祈求平安的心理反映，是一種民間信仰。

　　隨著海上活動的增加，刺桐城的人們開始崇拜海神。人們希望海可以由通人性的人格化的海神來掌管。因此，無論是歷史人物和地方士紳都可能成為被當地人崇拜的對象，例如媽祖、屈原和港口的神主王審知等。在泉州，媽祖、真武帝、通遠王是民間普遍信奉的海神，據說這些海神掌管著各自的水域，都具有平波定浪、保佑船只順利通行的神通，明白了吧？祈風實際上是官方舉行隆重的典禮來祈求海神保佑商船順風平安，是一種官方的民間信仰儀式。確切地說，祈風是祈求海神保佑海船平安來去。如此看來，祈風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觀天象預測風云，但是祈風時段的選擇卻顯示了古人對泉州氣候特點的認知和感知能力，這不也彰顯了泉州古人的人文氣象精神嗎？！

　　從九日山祈風石刻穿越到南宋的古泉州（刺桐），了解了關于祈風的故事，讓我們再回到現代吧！祈風雖然早已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但是祈風石刻所見證的古代泉州外貿和海外交通的繁榮還是讓全世界有目共睹：199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長迪安博士率“海上絲綢之路”考察團來泉考察期間，有感九日山珍貴的歷史勝跡，在九日山留刻考察記事碑，成為一段佳話。對于崇拜海神的泉州民間信仰習俗，則應是植根于民間的泉州特有的傳承至今的傳統信仰文化吧！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氣象和海洋部門應該也可以算得上是當今的“海神”吧！在科技日益發展的今天，世界各地的氣象部門和海洋部門已經聯手撒下了密集的天羅地網，天眼（衛星、飛機）、地眼（雷達、自動觀測站）和人眼（氣象海洋專家和業務人員）可以時時刻刻監控、捕捉各種氣象信息，因此，對于海上的各種天氣盡在掌握之中，氣象和海洋部門正以一種科學先進的方式，為現代船只的安全航行保駕護航！（泉州市氣象局 趙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