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紙裁決被法院撤銷，仲裁機構惹上了官司，被當事人告上法庭，認為其“不是為民服務”，要求退還已構成“不當得利”的仲裁收費。這一多少讓人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現實地發(fā)生在湖北省十堰市。8月8日下午，十堰市茅箭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一案件。

　　“終于有案例浮出水面”，安杰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董簫博士在接受《法制日報》記者采訪時用了這一句。顯然，其背后的問題已困擾仲裁界多年，卻難有機會擺在桌面上深入探討。

　　有望引起相關部門重視，在仲裁發(fā)展史或有“標桿”意義的這一案例，源自2014年3月李某與十堰某公司之間簽訂的《房地產開發(fā)項目轉讓合同》中的仲裁條款。據此，李某在發(fā)生糾紛提請十堰仲裁委仲裁時，向后者交納仲裁費224998元。

　　不料，此案未結就生出枝節(jié)，與此案有關的另一案裁決(于2014年作出)被法院撤銷，理由是作出裁決的程序違法。十堰仲裁委繼續(xù)審理了此案，于2015年做出最后裁決。隨后，作為被申請人的某公司起訴到法院，要求撤銷裁決。法院以之前相關裁決被撤銷，而當事人并未達成新的仲裁協議為由，撤銷了十堰仲裁委的后一裁決。

　　這讓李某非常不滿，由此對十堰仲裁委收取的仲裁費產生質疑：“被告的收費來源于對案件的管轄權，而仲裁裁決因無管轄權被法院撤銷，那么被告收取仲裁費的行為就沒有合法根據，屬于不當得利，應當予以返還。”李某在其起訴狀中說。

　　他同時認為，“被告為侵占仲裁費而裁決的行為”，“不是為民服務，其行為不但給原告為交納仲裁費而造成的近50萬元的借貸本金和利息損失，而且嚴重的損害了仲裁機構的公信力。”

　　對此，十堰仲裁委提出，其在審理案件過程中所從事的仲裁活動，處于居中裁決的地位，與原告不屬于平等的民事主體，本案所涉仲裁費不屬于民法調整范圍，亦即不屬于人民法院受案范圍。

　　“仲裁委收取仲裁費與人民法院收取訴訟費一樣，都是法定的，且本次收費并未違規(guī)，故人民法院無權插手審查收費事宜。同時，仲裁費屬于當事人之間應該分攤的費用，而不屬于仲裁委與當事人之間應爭議事項，原告主張由仲裁委返還仲裁費，缺乏現行法律依據。”十堰仲裁委代理人劉漢平說。

　　針對“不當得利”的說法，劉漢平說，仲裁委員會進行仲裁活動收取仲裁費，其法律依據是國辦發(fā)[1995]44號《仲裁委員會仲裁收費辦法》。據我國仲裁法第76條規(guī)定，“當事人應當按照規(guī)定繳納仲裁費用。”依據《十堰仲裁委員會仲裁規(guī)則》第13條，申請人申請仲裁，需要“預繳仲裁費”。收取仲裁費是有法律依據的，且符合現行有關規(guī)定。

　　此外，收取仲裁費，性質上屬于行政事業(yè)性收費。所收取的費用，已經作為非稅收入悉數上繳到十堰市財政非稅收入管理局，被告方并未截留形成不當利益。

　　《法制日報》記者了解到，此前也曾發(fā)生過仲裁裁決被法院撤銷或不予執(zhí)行后，案件中的當事人到法院起訴要求退還仲裁收費的情況。但是法院對此類案件通常不予受理。

　　“這一案件被受理，或許與現在實行受案登記制有關。”董簫說。

　　“裁決被撤銷，一般不存在退費的問題。”中國政法大學博士生導師宋連斌教授說。 他表示，我國法律對仲裁責任其實沒有明文規(guī)定。不過參考國外情況的話，即使是錯誤裁決，在一般國家也都是豁免的。“當然，如有故意或重大過失，也有國家要求仲裁員承擔責任。”

　　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國問題專家、新加坡國際仲裁管理服務中心董事葛黃斌認為，仲裁費是當事雙方為仲裁程序發(fā)生的費用，由仲裁規(guī)則的仲裁委員會或者授權仲裁庭決定費用分擔問題，與仲裁完結之后的法院撤銷或者執(zhí)行程序無關。“裁決被撤銷，符合這種被撤銷的具體情形，仲裁法規(guī)定得非常清楚，無關仲裁委員會。當事人請求仲裁委員會承擔責任，就適用仲裁法而言，于法無據。”葛黃斌說。

　　此案還引發(fā)其他一些思考，例如：如何看待裁決被撤銷，被法院撤銷的裁決，能否說明仲裁一定錯誤？ 仲裁一旦被錯誤撤銷，到底能不能有救濟渠道或如何救濟？ 對仲裁司法審查的正確性如何保證，出現錯誤法院該不該承擔責任？

　　對此，葛黃斌說，仲裁裁決有錯誤，不是構成法院撤銷裁決的唯一或主要考慮情形因素。通常情況下都是法院在現有證據下認定符合仲裁法規(guī)定的可撤銷的六種具體情形之一。

　　“中國仲裁法似乎沒有詳細具體規(guī)定仲裁被錯誤撤銷后如何救濟的問題。但新加坡仲裁法律下，如果當事人對法院(一審法院是高等法院)撤銷裁決的裁定不服，經高等法院許可后，可以向上訴法院提請上訴審；但如果高等法院不予許可上訴的話，高等法院撤銷裁決的裁定就是終審裁定，不可上訴。”葛黃斌說。

　　對仲裁司法審查的正確性如何保證，葛黃斌認為，法院依法對仲裁進行司法審查，是在法律下作出裁定，是法律在具體案件情形下的使然，“你可以說它存在可上訴的情形，但不可以說法院裁定不正確。減少可上訴的情形發(fā)生，就要求審理法官對仲裁這門專業(yè)解紛方式和仲裁法律切實非常精通才行。”（法制網記者 張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