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伏妖篇》出現在賀歲檔是個奇跡,因為它一點也不喜慶,甚至不承諾一個美好的未來,真是喪氣逼人。大年初一請中國觀眾進電影院,孫悟空不穿中國紅披風也就算了,居然還有引發密集恐懼癥的巨型蜘蛛,我們不禁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過假年?然而,這部電影就這樣令人錯愕地出現了,正如周星馳和徐克的首次合作一樣令人錯愕。
在什么意義上,周星馳和徐克可以達成共識?這是我觀影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因為他們都熱愛劍走偏鋒,都鮮明反對“常識”,而“常識”正是一種公約數最大的共識。可電影一開場,當唐僧如馴獸師一般賣力展示著他胸無大志的徒弟們,當西游降落為一場潦草的馬戲,我找到了周星馳和徐克的某種共性:他們都是懷疑論者。二十年前,周星馳用《大話西游》懷疑了西天取經的終極意義,他“解構一切,除了愛情”;而在《西游伏妖篇》里,徐克再推一步,將“愛”的執念具象化為“欲”的金箍,愛情終究是一具白骨,可謂荒涼。
因此,《西游伏妖篇》是兩個懷疑論者的極端相遇。周星馳早就判定,取經是一種虛假的意識形態,西游是一場沒有終點的人生苦旅,英雄不再,凡夫永存。徐克延續了這一文化前提,將影像風格化為“哥特”(Goth/Gothic)。“哥特”最早是用來描述一種歐洲中世紀的藝術風格,其特征是恐怖、死亡、頹廢、孤獨、絕望,如這版孫悟空的眼妝一樣暗黑陰沉。更重要的是,“哥特”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發明,正因為人們篤信啟蒙之光,才會將中世紀視作漫長的黑暗。
相似地,周星馳和徐克選擇“哥特西游”的改編思路,顯然是自居暗處,并試圖撕裂那個無限光明且深入人心的“取經”宏大敘事。換言之,“西游”早已失去了方向感,它降落為一場沒有目的地的漫游,徒留“在路上”的無聊。仿佛一代人的精神鏡像,我們就是那個“喪”到極限的取經團隊,在不斷爆發的解散危機面前,我們無能為力。那么,我們又該如何證明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