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到河邊二三十米,是幾塊零碎的菜地,種著青菜、芫荽、胡蘿卜等。這些并非劉漢清的“杰作”,而是76歲母親劉加紅精心打理的結果。
屋子里的家具,全部是父母在20世紀70年代置辦的。一笸籮剝開的蠶豆,都是蟲蛀的痕跡,隨意擺放在桌上。
地上有一堆小得可憐的山芋。劉漢清家里沒養豬,這山芋應該是他自己吃的。
“大學沒畢業,你父母沒怪過你?”
“沒,他們什么都沒說。我回來后,該吃吃,該睡睡,繼續研究我的數學,愿意看什么書,就看什么書。”
“那你研究數學,有什么目的嗎?”
“你這個問題,有點過分了吧?”劉漢清顯得有點不開心,一下讓記者也愣住了——怎么就不能問“目的”了呢?
“我就是喜歡數學,喜歡研究。這也是我荒廢其他學科的原因。”
“那有什么研究成果嗎?”記者只能換一種方式去問,依然沒能免俗。
1989年的時候,劉漢清還真有了點“成果”。那一年,他在研究“素數在自然數中的分布”,寫了15頁紙的“論文”。
他的高中同學翟明,首先想到已在美國的同學陳國營。陳國營將他的研究翻譯成英文掛到網上。后來,陳國營收到一位挪威數學家的信,說論文看到第3頁的時候有些疑惑,需要與原作者交流交流。
翟明讓劉漢清針對數學家的困惑重新說明一下,翻譯成英文寄了過去。但是,再無下文。
“既然外國的數學家看進去了,也有疑惑,說明劉漢清的研究是有一定價值的。”已是《泰州晚報》總編的翟明,當時就希望能有人來驗證劉漢清的研究成果。
1990年,當時只是鄉鎮教師的翟明陪著劉漢清,想方設法找到了北京大學數學系教授潘承彪。
當時為數學研究慕名前往請教潘承彪的人很多,但實在受不了翟明的死纏爛磨,潘承彪只能答應抽空看一下再給說法。
回興化一個多月后,興化科委收到潘承彪的來信。來信只是說,劉漢清的論文第5頁上有個論點未經證明,接下去的論證就沒有意義了。
“那個地方根本不用證明。”劉漢清說,潘教授骨子里有點看不起農村人的研究。打那以后,他不再繼續糾纏潘教授。
隨后,劉漢清陷入了長期的沉默。研究照常,只是不再輕易說什么“成果”。
對于別人的不解,劉漢清從來不去解釋。“你們不懂。理科轉化為工科的應用,工科再轉化為實際應用,都是隔了好幾層的。我說了,你們也不懂。”
長期賦閑在家,朋友們嘗試給他找些工作。曾經有個朋友,讓他到興化刃具廠去做熱處理車間的技術員,但劉漢清只是去看了看,一周以后就離開了。
“那里太吵,我沒法好好思考。”劉漢清說,“數學就是我的一種愛好,放棄了心里就不舒服。”10年前,劉漢清對數學的癡迷已經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嚴重影響到身體健康,經常要大量服用安定片,才能睡覺。他只能暫時放棄他的研究。
今年高考之前,當人民大學畢業生淪為赤貧農婦的消息見諸報端時,又刺激了《泰州晚報》總編翟明的神經。于是,劉漢清重新浮出水面。
“你后悔過自己如此癡迷數學嗎?”記者不免世俗地問。“從來沒有后悔過。”劉漢清肯定地說,“再休息半年時間,我會繼續我的研究。盡管我的那些資料都不在了,還都在我腦海里。”
采訪到這里,記者很佩服劉漢清。但與周圍村民一聊,這種欽佩感立馬蕩然無存。
“他就是一個廢物,爛事無用。”
不止一個村民這么評價他,包括很多老人,他們更了解劉漢清的過去和現在。在村民眼里,大學沒讀完,就是一個失敗者。
回到村里不能面對現實,不去自謀職業,這么大歲數還在靠父母養活,就是好吃懶做,“爛泥扶不上墻”。
一個現實的社會,怎么可能容忍這樣的“廢人”存在?事后得知,劉漢清的那一大堆數學資料和研究“成果”,正是被他的弟媳婦燒掉的。
不難理解。在農村,公公婆婆還在家中忙里忙外,丈夫也在為生活辛勤奔波,偏偏家里的大哥什么事也不做,“醬油瓶倒了也不去扶”。一把火燒掉那些讓大哥癡迷的數學資料,或許是她最好的發泄方式。
至此,這稿件還有必要寫下去嗎?記者猶豫了。
進村以前,記者見到了匆匆下田干活的劉漢清的母親。她已經76歲,依然操心自己54歲的兒子。而54歲的劉漢清,竟然只傻坐在家中,無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