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玉樹災區志愿賴金土:分擔苦難
核心提示: 他剛從玉樹回來,睡了兩天,又馬不停蹄地出差,前天才回到家。賴金土是個商人,還是一名村長,有一堆事要他處理。從海拔4000多米的玉樹回來后,因醉氧反應,天天懨懨欲睡。因為不忍心打擾,所以把這次對話留到現在。
通過紅布條,賴金土在玉樹招募到一群能干的志愿者
賴金土說,這些用漢語寫的感謝話,表達雪山一般純凈的情感
核心提示
N本報記者 李賢斌
很早就想給賴金土做個專訪。但是他剛從玉樹回來,睡了兩天,又馬不停蹄地出差,前天才回到家。賴金土是個商人,還是一名村長,有一堆事要他處理。從海拔4000多米的玉樹回來后,因醉氧反應,天天懨懨欲睡。因為不忍心打擾,所以把這次對話留到現在。
專訪在賴金土的老家———晉江內坑鎮湖內村村委會進行,其間他不時接電話,不斷有村民來找他。這次對話,始終是在時斷時續中進行,有些細節,他不得不在記憶里努力搜索。
救人
下了飛機,連夜包了一輛車趕往玉樹,沒休息就開始挖人
記者:回來已經有些日子了,身體調整得怎么樣?
賴金土(以下稱“阿土”):剛回來那幾天,一天到晚就想睡覺。早睡晚起,吃完早飯去公司,坐在沙發上又睡著,從來沒這么想睡過,除此外沒什么特別的癥狀。
記者:兩年前的汶川地震,你是去發錢,這回你去救人,為何改變?
阿土:是不一樣。兩年前,我是在地震10多天后到災區的,當時沒經驗,頭一回遇到這么大的災情,剛好手頭有些籌集來的錢,最適合的就是發錢。這回不一樣,汶川地震后,我的志愿者團隊一直在做慈善公益,發展得比較成熟,而且前方災情第一時間獲知,在72小時的救人黃金時間內,自然選擇救人。
記者:記得你是在出差途中飛往青海的。
阿土:當時我隨晉江市政府組織的一個考察團在西安出差,上午接到我的N+1志愿者團隊中一名陜西女孩何娟妮的電話說,玉樹地震了,7.1級,當時我正忙著,沒在意。下午,何娟妮又來電話,說高樹友已經在玉樹救人了,死了不少人。
記者:就是后來被媒體稱作首個在玉樹州團委登記的那名志愿者?
阿土:就是他。高樹友是我在汶川地震時認識的一名志愿者,一個很有愛心的商人,是條漢子。地震前一天,他恰巧出差玉樹。我打電話給他,聽到他在電話里一直哭,說是救出房東后,已經死了。他居然哭了,我知道壞了。
記者:你這才決定飛往西寧?
阿土:是的。考察剛好結束,別人回福建,我上了往西寧的飛機。下了飛機,我連夜包了一輛越野車趕往玉樹,886公里,司機提出一公里4元錢,我沒任何猶豫就答應了。15日下午3點半,我到了玉樹州結古鎮。當時,我所知道的來自外省的志愿者,除了高樹友,就是我。
記者:當天就救人嗎?
阿土:沒休息就開始從廢墟里挖人,當時除了我們兩人,還有個玉樹州團委的志愿者叫扎西達杰,以及兩三個藏族小孩。當天挖出一家三口,小孩出生才三個多月,來到這個世界,還沒開口叫一聲爸媽,太難受了。
幫手
垃圾堆里撿來紅布,撕成條掛在胸前,隊伍就這樣組織起來
記者:人手這么少,沒有機械,你們怎么救人?
阿土:當時的情形很被動,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張從廢墟里撿出的破舊桌子,我找來方便面紙箱,寫上:招募志愿者。往前一站,開始招人。沒有標志,垃圾堆里撿來紅布,撕成條掛在志愿者胸前。隊伍就這樣組織起來。
記者:救人難嗎?
阿土:很難。一是海拔高,二是語言不通,三是沒機械。但我們思路很明確,招當地志愿者解決語言障礙問題,找偏遠山村解決部隊暫時無法顧及的盲點問題。有了當地志愿者,許多問題迎刃而解。到了偏遠農村才發現,藏民的房子較簡單,許多人因受傷、寒冷、饑餓而昏迷,缺少的就是有人來救出,不一定非要機械。我們有鐵鍬,解決了一些問題。收獲最多的那天,一上午救出15人,其中12個是活的。太讓人興奮了。
記者:我看新華網報道,說胸前掛紅帶子,或胳膊上扎一條,成為玉樹亮麗的風景線。
阿土:這次組織很有序,我進行了明確分工,救人、報名、發物資、撿垃圾等,隊伍迅速發展壯大,到我離開玉樹時,N+1志愿者團隊已有800多人。其中80%以上是“80后”、“90后”的藏族年輕人。胸前或手臂上扎的紅帶子,就是中國志愿者的標志。廢墟上飄動的紅帶子,讓震區的藏族同胞記住了這樣一個事實:他們是來幫助的。
親歷
在生死面前,藏族同胞給我上了深刻的一課
記者:在災難面前,見到失去親人的藏民,你會和他們一樣悲痛欲絕嗎?
阿土:在生死面前,藏族同胞給我上了深刻的一課。我沒感覺到恐慌,情緒失控,沒有特別的悲慟,六神無主。結古鎮扎西大同村有個叫桑尕的阿婆,60多歲,她一家在地震中死了8人,如今就剩她一人了。當志愿者見到這位老人時,都哭了。但老人沒哭,她在不停地轉經筒。當地志愿者告訴我,如果生者太悲痛,死者的靈魂就不能升天。藏族同胞把生死看得比我們超脫。
記者:不僅生死觀,藏族同胞的生活方式也不一樣。
阿土:的確如此。我到山上,給了一個藏族阿婆一些吃的食品,她用牛糞擦過的碗給我倒酥油茶,我半天沒反應過來。如果是在泉州,我一定認為這是一種污辱,但當地志愿者告訴我,土哥,你是藏民最敬重的客人。在藏族同胞看來,牛是吃草的,是最天然的、最干凈的。
記者:我想你最后是被感動了,還有令你感動的事嗎?
阿土:有名藏族大學生,用涂改液在我的衣服上寫下藏文“民族團結”;夜晚11點,來探訪志愿者的玉樹州長,給我連獻3條哈達……這一切,我都視若珍寶。尤其是那個寫“民族團結”的大學生,是玉樹州雜多縣的,在北京讀大學,叫多加扎西。我問他為什么這樣做,他說因為他喜歡藏文,所以就用藏文書寫;因為這場災難,讓他零距離地感受到了民族團結的力量,因此送給我這個漢族志愿者留作紀念。至今,我都舍不得洗這件衣服,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著。
評價
志愿者在災難面前能發揮多少作用,我們用行動來尋找答案
記者:累嗎?
阿土:幾乎所有志愿者每天天一亮就到崗,忙到晚上10時許才躺下。在玉樹8天,我沒有刷過牙、沒洗過臉。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我裹著棉襖睡了三晚地板,連續四餐沒東西吃。
記者:露天睡地板?是不是沒帳篷?
阿土:到了第三天,我冷得受不了,從來沒這樣挨凍過。來之前,我有足夠的心理準備,身體也不錯,苦孩子出身,但這種冷,非親歷者所不能言。還好青海福建商會想辦法從西寧送來3頂帳篷,終于有地方睡覺。支起帳篷,架子上剛刷上的油漆還沾手。坐在帳篷里,我掉下了眼淚。這是我唯一一次掉淚。后來回到晉江,我打出的第一個電話就是給會長范明陽,那名有情有義的莆田籍老總。
記者:與你連線的過程我發現,你先是救人,然后是發物資,最后是調查需要幫助的孤寡老人、小孩名單。每一個環節,你都設計好了。
阿土:兩年前在汶川發錢,媒體說我是獨行俠,一個人的戰斗,但這回不是。這回我是個組織者,是“N+1”中的那個“1”,它讓團隊永遠充滿激情與力量。在汶川,許多志愿者非常有能力,但沒有有效組織,沒能擰成一股繩,誰也不服誰。我這回把志愿者團結起來,然后分工,揚長避短,讓每個人都有事做,愿意做事,有成就感。我就是這支隊伍的策劃者,今天做什么,明天做什么,我每天都在絞盡腦汁。
記者:如何評價你的這支隊伍?你覺得民間力量在這次救災中作用大嗎?
阿土:我這回的定位非常明確,就是充當政府的幫手,專業救援隊的幫手、醫療隊的幫手、紅十字會的幫手、民政部門的幫手。我們幫忙,但不添亂,盡力,但不逞強。我們能力有限,但我們在分擔苦難。民間志愿者在災難面前發揮的作用,我們用行動來尋找答案。
銘記
時刻銘記災難,珍惜活著的每一天
記者:遇到困難時,有沒有煩躁過?
阿土:(思忖了一下)當然……高樹友病倒時,一些工作被迫停了下來。他是個能力很強的人,身體一直很好,當兵出身。剛好那時我耳朵痛,嘴唇干裂。我擔心我會支撐不住,耳朵痛得受不了時,我信心幾近崩潰。也因此,我不得不撤離玉樹。
記者:有遺憾嗎?
阿土:離開玉樹時,災民向我們求助,還缺50頂帳篷。到了西寧,我上街買,但買不到,最終無法落實。這是最大的遺憾。
記者:直接捐物資也是表達愛心的方式,為什么這次仍要親歷?
阿土:為了銘記。但我希望不要再有這樣的機會。到了這里,我感同身受,愿意分擔他們所有的苦難。
(頓了頓)我是一名商人,但我不是很有錢。比我有錢的人多的是,但不一定都能去。除了時間,還得有體魄。還有,我是這個志愿者團隊的負責人,我得為團隊負責。說實話,看著被救出的同胞在你面前閉上眼,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記者:電視、報紙報道了你的事跡,你成了“名人”了,對你的生活有影響嗎?
阿土:我回來的第二天去村里理發,理發店的師傅說,報紙上看到你了,干得不錯,理發師傅免費為我理了個頭。還有朋友見到我,握手的第一句話就是,帶回多少個困難人員名單,我幫一個。也有不好的,有人認為我瞎折騰,為了出名。我有些壓力。
記者:如何面對這種壓力?
阿土:有個朋友安慰我,說趙本山拍《鄉村愛情故事》,中國傳媒大學有個教授對劇情提了一些意見,趙本山當場回應:要不這樣,你也寫一個劇本,自拍自導,看看收視率怎樣,如果超過我,我當場就給你下跪。教授臉紅,從此無語。
這句話給了我很好的安慰。當然,我不會這樣回應。
記者:用一句話來概括你的玉樹親歷,你會怎么說?
阿土(吸了幾口煙,沉思片刻):時刻銘記災難,珍惜活著的每一天。
(圖片由賴金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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